当城市里的建筑物上挂满了红灯笼的时候，是节日到了，我知道，我也该回家了。

　　每次回家，爸爸都要唠叨关于我该找朋友、结婚成家的事情。每天忙忙碌碌的，一晃过了几个年头，我也还没有找到朋友，爸爸的唠叨也还没有停止。最近几年，我干脆就只在清明节，七月份爸爸的生日，十月份妈妈的生日和春节才回家。

　　大年三十那天，我从城里特地给爸爸买了两瓶好酒，两条香烟和一些爸爸爱吃的水果，从朋友那里借了一辆车，自己驾着回家。听妈妈说，爸爸原来爱喝酒，但一辈子都只喝从街上打来的散酒。那酒寡淡寡淡的，没啥酒味，不过是哄哄自己的嘴巴罢了。即便如此，妈妈免不了还要说上几句。后来，由于我们姐弟三个要读书，要花消，爸爸为了晚上出门给别人治病挣钱，就干脆不喝了，在我印象中，爸爸一直都没有喝过啥酒。

　　在离家还有两公里的地方，我给爸爸打了个电话，要他到屋后的马路上来接我，帮我拿一下东西。

　　听说我要到家了，爸爸特别高兴，在电话那头，我听到了爸爸告诉妈妈我要回家了的声音。

　　远远地我就看到了爸爸。就像望着枯老的树桩一样，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味道，只知道鼻子酸酸的。

　　爸爸见我开着一辆车回家，显得十分生疏地继续张望。我不知道他在找啥。过了好一阵子，爸爸喉咙响了一下，闷闷地说：“就你一个人回来？”

　　“嗯。”我突然明白爸爸在找啥了：爸爸年年期盼我带自己的另一半回去，可是，我也让他失望了。

　　爸爸重重地叹了一口气，像是对我，也像是自言自语：“也得一年了，过年了。”

　　一到家，妈妈早已忙开了。我把两瓶酒塞到爸爸皲裂粗大的手中。爸爸把酒瓶拿在手里掂了掂，也细细地端详了一番酒瓶上的文字，然后走进屋里，把它们藏了起来。妈妈告诉我，爸爸早就不喝酒了，莫乱花钱，要存点钱找个朋友。

　　今年过年的天气还是挺好的，有太阳。我家由于地理位置高，再加上吹风还是有些冷。妈妈端了一碗刚刚起锅的“猪脚”要我先吃，爸爸依旧座在灶门前向灶堂里递柴。

　　记得好多次回家，我、爸爸都会抽时间座在一起聊聊工作，谈谈社会的变迁，爸爸也会告诉我要好好工作，我们俩没有多余的话，也不讲大道理，只是你一言我一语地慢慢聊，没有顾忌。和爸爸聊天，感觉真好啊。

　　可是那天，虽然有阳光，以及不时从远远的地方传来的鞭炮声，但和爸爸聊天确实感觉到爸爸的郁闷。

　　这时，爸爸突然抬头，怔怔地望着我，说：“你工作也有七、八年了吧？”

　 　“是啊，算年头年尾有七年了。”

　　“你答应过，过年的时候带个女朋友回来。”

　　我一时语塞。

　　我突然感觉到背后站着一个人，扭头，竟是靠在门槛边的妈妈。

　　妈妈见我看她，就干脆走过来，手里搓着围巾，说：“你也该找个朋友了，我们也这么大岁数了，人家年纪小的都结婚了，还不晓得你要等那样。”

　　停了一下，妈妈也说：“我们年纪也大了，你父亲去年到坡上去砍柴被蛇咬伤了，如果不是他自己会两手，可能今天都看不到你了。”是的，爸爸 去年夏季到屋后的山上砍柴，被毒蛇咬了，当我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，爸爸已经自己治好了他的伤。

　　妈妈说完，慢慢挪回到灶屋去了。

　　我摇摇头。

　　爸爸叹了一口气，说：“我知道你有你自己的工作，工作是大事，可我已是六十多岁的人了，离土都近，离天都远的人了。你告诉我，啥时候你才能让我看到你们的事情圆满的那一天呀”

　　不知啥时候，我的脸上已有了冰冷的一滴。我弄不清那是不是眼泪。爸爸老了，真的老了，我不忍再给他一个空洞的许诺。

　　可是，除了回家看看爸爸，给他买点美食，我还能说啥、做啥呢？

　　大年初一，我离开了家，爸爸坚持要送我到屋后的马路上。走着，走着，我突然听见爸爸喘的气也粗也急，便朝他看去，见他脸色苍白，细细密密的汗粒从额头渗出，一只手顶着腹部，很吃力地挪动着两腿……

　　看着这一切，我的心痛苦地紧缩着。当我发动汽车的那一刻，爸爸说“你还是该找个朋友了”，我的眼睛像突然撒进一把辣椒粉，泪水不听话地直往外跑，歉疚像蛇在吞噬我的心。

　　爸爸老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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